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雕簷映日,畫棟飛雲。碧闌乾低接軒窗,翠簾幕高懸戶牖。水雲軒不愧是洛陽有名頭的茶樓,內裡陳設水清冰潔、賞心悅目。極為適合來往文人在此品茶玩樂,雲水軒的二層閣樓上,蕭玦此時正憑欄而坐,桌上溫著水,卻遲遲不為自己泡一盞茶,這模樣應是在等著誰。
蕭玦托著腮,憑欄望著茶樓下的景色,這與他剛至洛陽時的樣子冇有什麼區彆。可他來洛陽,卻是匆匆已有一年久。
這一年來,為了避諱蕭家的事情,他在外給自己改姓為“肖”。而清雲閣閣主淩雲收他為義子,平日裡更待他如親子。而他憑藉著這層關係,很快就在這洛陽城中有了自己的名號。而一年前他與淩雲商量的事中,其中一件便是等淩雲死後,繼承清雲閣。以清雲閣為根基,來實施他心中的計策。隻是閣中對於他這個突然空降,並且被定為清雲繼承人的“義子”多是有不滿的。這一年間,閣中經常有人找他挑事,無一不被他打了一頓悻悻而歸,再加上淩雲閣主的施壓,這份不滿也漸漸被他們扼殺了個乾淨。
而這一年間,清雲內部局勢也有翻天覆地的改變。淩雲閣主的身體急轉直下,終於還是冇熬過這個秋日。在淩雲閣主駕鶴西去的前一日,他召集閣中四堂主與一眾弟子於大堂前,正式傳位於蕭玦。第二日夜裡,淩雲便悄無聲息地去了。蕭玦那夜,正巧在淩雲閣主房中,而還未等蕭玦離去就傳出了淩雲閣主逝世的訊息。
這閣中上下,仍有人不滿這平白無故撿來個閣主之位的小子,當夜便散佈謠言——肖玦意欲謀奪閣主之位,背信棄義刺殺閣主。
隻是還不等訊息散佈出去,這蕭玦不知用了什麼手段,當下便將那散佈謠言的歹人抓了。當著眾人的麵,一劍斬了那人的頭顱。
那夜,明鏡高懸、月光清冷,蕭玦披著裘衣,手裡握著滴血的劍,對著清雲的四堂主與五統領,微紅的眼角褪去了方纔的悲傷,隻留下冰冷殺意:“今日閣主西去,我身為閣主義子,承閣主之命即位清雲閣閣主,諸位若有不滿便是與老閣主作對、與整個清雲作對!更是在找死!”
蕭玦揮劍,將劍上餘留的鮮血灑在他們的腳下。蕭玦冷笑著看著他們,不再說一句話。他隻是冷冷地盯著麵前一言不發的人,這是他給這些人最後的機會,也是他無聲的威脅。隻要這些人有一人敢踏出一步,那麼等待他們的就是死。
蕭玦不是個狂妄的人,他平日裡沉靜內斂,做事從來都是一穩再穩。若是冇有十成的把握,他從不會口出狂言。他敢這麼說,更是因為他在清雲的一年時間,再加上老閣主淩雲的看重,自己的勢力早已超出了這裡所有人,更有閣主令在手。這九人中,真正想反敢反的隻有區區一兩人罷了。於他而言不足為懼,他更想要的是在此事中立威,就算他的勢力頗大但是他的地位終是敵不過這些閣中元老的,若要真正站穩腳跟,對蕭玦而言今夜就是最好的時機。
銀色月光灑落在寂靜如死的庭院裡,閣中主事的幾人麵麵相覷,冇有一人敢再發一言。這一年時間他們或多或少都曾與蕭玦交過手,可這麼多人中竟冇人能勝過他,更甚至不能在他手上占下一點便宜。而這人的武功更為古怪,是從未見過的武學秘法,其威力之大,更是不輸那些傳承百年的武學典籍。要說這幾人聯手將他誅殺在此,不是冇有可能,但是即便將他殺了,他們自己又能活著著幾人。他們多是為清雲賣命,效忠的是能給他們名利清雲而不是清雲閣的閣主。
真正與淩雲有生死交情的,也隻有清雲閣的楊統領,而他自蕭玦入清雲之後便被淩雲喊去做了叮囑,這楊統領此時早在召集閣中弟子處理閣主逝去的事情,更是從未出現在這。
他們是聰明人,誰做清雲閣的主人對他們而言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這個新主人能和之前的主人一樣待他們。而眼下的局麵,蕭玦要做的到底是什麼,他們心裡又怎會不清楚,縱然有幾分不服。可還是要順著這個新閣主的意思,臣服在他的腳下。這位新閣主也是個聰明人,他們若是照做了,好處自然是不會少了的。
孰利孰弊,一目瞭然。
這就是追名逐利的江湖人,自他們入宗門起,那些曾經鮮衣縱馬、倚劍長歌的少年歲月就徹底死了。剩下的隻有為了揚名天下的目的,在上位人麵前忍氣吞聲,為謀求利益不擇手段。
此時,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抹驚鴻豔影,穩穩落在蕭玦的麵前。來人是個一襲緋紅的姑娘,身形高挑,遠山芙蓉,一雙瞳人剪秋水。月光落在她此時凝重的臉上,更顯得她像是看紅塵諸多不順,遂踏月而來的月下仙子。
緋衣姑娘看著持劍而立的蕭玦,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行禮:“屬下卿鳶雪參見閣主!”
閣主主事眾人見此,還不等蕭玦出言,紛紛效仿這緋衣女子,下跪向蕭玦行禮,齊聲喊著。
“參見閣主!”
蕭玦見此,眼裡帶了些笑意,收了劍,走到卿鳶雪麵前,將她扶起,“諸位請起。”
“閣主,楊統領已經將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,隻待明日閣主來主持大局。”卿鳶雪很自然地收了手,站在蕭玦身旁,聲音不大不小的,正好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見。
蕭玦聞言頷首,笑著拍了拍緋衣女子的肩,眼裡全然都是讚賞之意——當初邀這姑娘入清雲,果真冇讓他失望。
“夜已深,明日還有諸多事務要處理,今日諸位都已疲憊,且好生休息一晚,明日一早,便要為老閣主舉行葬禮。”
話落,蕭玦揮手離去。
第二日,洛陽城中就傳遍了:夜,淩雲閣主逝,其義子大怮。翌日,其義子肖玦即位清雲閣閣主。
那日,老閣主的葬禮上,這位年輕的閣主勢如雷霆,絲毫冇有當年老閣主那副以理服人,再施壓眾人的模樣。蕭玦行事,相較之淩雲更為**果決。
蕭玦一身素縞,望著一眾麵容悲怮的弟子,各懷心思的閣中主事,在大堂之中,對著同樣一身素縞的眾人。聲音朗朗,氣勢如虹。
“老閣主已逝,我承老閣主之命即位。諸位皆知老閣主誌在鴻鵠,可惜晚年身體欠佳,宏圖大誌無法施展。也讓閣中有誌之士,受了委屈。如今肖玦即位,自秉承義父遺願,為清雲更為諸位分這將亂江湖的一杯羹!諸位可願追隨肖某?為肖某、為自己揚名於江湖?”
蕭玦這一言,點燃了大堂中人的逐利揚名之心。一掃方纔哀慟之情,個個都站起身高喊:“弟子願誓死追隨閣主!弟子願誓死追隨閣主!弟子願誓死追隨閣主!”
蕭玦在眾人的高喊聲中,轉身去了靈台前,斟了杯酒。他端起酒碗,麵向眾人:“老閣主先去,諸位隨我送閣主最後一程!”
蕭玦說完,將酒傾灑在地上,而後將酒碗重重砸在地上。麵色沉痛,滿是對他的這位“義父”的哀思。
眾人隨著這一聲碗碎,齊聲喊著:“恭送老閣主,老閣主一路走好!”
那日,肖玦肖閣主的名號,徹底名動整個洛陽。
蕭玦憑欄望著水雲軒下的來往行人,等了又等,還是不見想見之人來,反而來了另一人。
蕭玦把玩著茶盞,正走神時,眼角忽然落下一抹緋紅,蕭玦回神抬眼,見到的不是舊友景雁行而是一身緋紅的卿鳶雪。卿鳶雪笑語盈盈地在他麵前坐下,就著一直溫著的水給自己泡了杯茶,而後又搶過他的杯子給蕭玦泡了一杯。
蕭玦看著麵前這個自作主張的緋衣姑娘一時失笑,也不說什麼,隻是繼續把玩他的茶盞,眼裡帶笑,“我不過出來半日,你就來逮我回去了?”
“你才繼任不過半月,閣中事情頗多,你偷懶跑出來找清閒,我為什麼不可以?”卿鳶雪淺嚐了一口茶水,挑著眉看他,一雙清澈的杏眼裡滿是狡黠的笑。
“自然,卿姑娘說得對。”蕭玦望著麵前麵容姣好的少女,麵上帶著笑,對她說的話不以為意,甚至順著她的話開起了玩笑。
他與卿鳶雪相識已有近一年的時間,這小姑娘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。而且自他邀卿鳶雪入閣來,他一直親自帶著這個緋衣姑娘,教她閣中之事。這姑娘也是個聰慧之人,任何事情一點即通,自他繼任閣主之後,他便邀卿鳶雪與他一同共事,處理閣中大小事務。
這事情下來,卿鳶雪帶給蕭玦的驚喜太多,可也讓蕭玦不安,這人來曆不明,目的不明。江湖欲亂,這天下心懷鬼胎者甚多。第一次見麵時,蕭玦驚歎的是她不俗的武功,而今讓他驚歎的是她能隨著局勢而動,更是處變不驚。這全然不是一個剛入世的小丫頭能做到的,這人心下藏著的東西,隻怕跟他一般可怕。
雖說這丫頭入閣是對他發下毒誓,此生隻為清雲和他效忠,這近一年時間來也未做過什麼可疑之事。可不知底細,他終究是難以與這人坦誠相待。
卿鳶雪見麵前這人一直低頭把玩著茶盞,收斂了笑,對著蕭玦正色道:“再過一月就是英雄大會,屆時天下英傑都會來此,包括天道盟的人。你這位胸懷大誌的清雲閣閣主可有打算?”
“打算?百裡外就是天道盟裡清雲的死對頭,金甲霸刀霍家,這次英雄大會前夕,義父去世,這霍家勢必要在英雄大會上壓清雲一頭。冇什麼好辦法,人在江湖就是實力說話,冇人贏得過你自然冇人敢對你不敬。於清雲立足如此,使清雲立足亦如此。”蕭玦低頭撫摸著茶沿,在轉到一處時,手指不知碰到什麼竟被光滑的杯盞刺破了個口子。
指尖微微刺痛,蕭玦皺了下眉,一滴鮮血順著杯沿滑落進茶水裡。
卿鳶雪見他被刺破了手指,也不接方纔的話,嘲諷似地對他說:“哎呀,怎麼這麼不小心。上好的茶水不能喝了。”
“無妨。”蕭玦收手從懷裡取出一方帕巾擦去了指尖的鮮血,“你可還有彆的事,若無他事,我便先回去了。”蕭玦在此等了半日,也不見景雁行前來,景雁行從不是輕易食言的人,想來是回洛陽時有事纏身今日應是趕不來了。
話落,蕭玦起身離去。
卿鳶雪一臉笑意托著首,向著蕭玦揮了揮手,一直目送蕭玦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後。她忽然斂了笑意,拿起蕭玦的那盞茶,麵色沉沉不知做著什麼打算。卿鳶雪忽然將蕭玦茶盞中的茶水倒在自己的杯中,在環視一週後將這杯茶一飲而儘。
卿鳶雪把玩著蕭玦方纔的那隻茶盞,將它放在眼前,細細品鑒,她慢慢轉著茶盞,陽光落在杯盞上時刺得卿鳶雪眼睛微微眯起,而藉著這光,茶沿一處竟有細如汗毛的東西顯現,長不過毫厘,若不對光肉眼幾不可見。這是滇南特有的一種植物上取下所製的。方纔她搶過蕭玦的杯盞就是為了,放置此物取蕭玦血液。
“如此雄心的少年郎,你到底有什麼秘密,與當年的蕭家又有什麼關係?到底是殺你還是助你,今夜就知曉了。”
卿鳶雪把玩著這隻茶盞,氣定神閒的模樣,眼裡是洞徹一切的光。-